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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理想之光

来源:晋中日报时间:2023-06-09 09:07:28

□ 陈亚珍

不记得是哪一年的某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你就是陈亚珍吧?

我说是的,你哪位?

她说我找你两年了,往单位打电话,人家说你不在,问你家里电话,人家不便告我。今天我硬把你家的电话问出来。

我说有事吗?

我想见你,我看过你的书,它感染了我,我有一肚子话想说,你家在哪?我去看你。

我只得告诉她。这是个女士。

客人来家后我才得知,她是来自老区的一位代教老师。她在一个朋友家见到一本名为《碎片儿》的小说,一口气读完之后,觉得这里面的人物特别能激励她走一条成功的路,她认为作品中沈跃倔强的性格,很多地方和她相似,甚至她的做法想法都让她十分欣赏。她太喜欢这个人物了。语言也有特色,有味道。她请求朋友把这本书给了她,朋友不干,她只好买了几盘录音磁带,用自己的普通话录在录音机里,结果阅读出来,书中的语言质感消失了。于是,她只好上门找我求一本书。让我惊奇的是,她竟然能大段大段地背诵书中的文字。她说看了书中的沈跃突破重重困境能走出自己的路,她并不比沈跃差,她一定要走出山区,她们那个边城太封闭了,不适宜她发展,她还说她是《山西晚报》的特约通讯员,一个月可上七八篇文章。她就是太喜欢我的语言风格,所以才想索要这本书。

几年后再见这位女士时,她已成为《晋中日报·晚报版》的首席记者,她叫路丽华。她有山区人朴实、坚韧的性格,思维敏捷,知识广博,谈起话来天马行空,对现代文坛颇为了解。她说她走出山区,全仗书里的主人公沈跃的启示,她说她至今忘不了沈跃,沈跃是她心灵的朋友,是她失望时的希望之光,是她交谈的对象,甚至可以说是她的精神偶像。

我听到这样的话很感动很受启发。我奇怪,《碎片儿》的主人公,我只不过写了她成长的经历,生命遭遇的疼痛。她是倔强的,是愤世嫉俗的,是自尊自爱的,而且是不服输的,但我一点没有意思教导谁奋发向上。可她却起到了激励人的功效。这让我想起路遥的《平凡世界》,很多人从中得到激励,就像我曾经被《简爱》的人格激励过:“是的,我不漂亮,但我的人格和你等高……”

这句话整整激励了我半生。等级世界对人性的压抑是永恒的,无论怎样呐喊都无济于事。我也曾被《飘》里的主人公斯佳丽的洒脱迷恋过,一旦遇到无法攻克的困难,她会转一个弯:“睡一觉,明天再说。”我喜欢浩然笔下的高大泉、萧常春,这些人物的人格力量一度让我效仿。学界说这是“高大全、假大空”的典范,我不能苟同。那个时代过去了,然而,他们的人性光芒却得以永存!我就是吸收着这些人的精神养分成长的,我为浩然鸣不平,那个时代,高大泉这样的人物是大有人在的,最贴近的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一生的符号就是奉献!所以我信。

由此让我常想:“文以载道”载的是“人道”不是“皇道”。当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赋予精神。那么你的创造、你的思想、你的人物任何时候都可以与读者对话,拥有启示作用,对读者的人生有所感悟,引起共鸣,并且起到积极的作用。这便是“道”吧!或者是功能吧!如今,文学一讲“功能”就像土老帽进城,早已失去了它的合法性与合理性。文学除去娱乐、探奇之外,最时髦的大概就是欲望化描写:权力欲、金钱欲、占有欲、支配欲、暴发欲等等,这些欲望无限渲染,展示得淋漓尽致,而所有的人物都向金钱投诚,所有的目标只剩下了生存的技巧,常常让人失望甚至绝望。文学因何而伟大,就是因为她充满了理想之光,为世人提供精神养分,如何在物质欲望面前保持良知的有效渗透。人因何而伟大,就是因为勇于突破重重困境,拒绝人云亦云,同流而不合污,坚守人性的光明。

我在看阎真的《沧浪之水》时,阅读欲望非常强,写的是一个知识分子从理想到现实彻底颠覆的过程,我不敢说这是知识分子的变节,但实质也是放弃理想的神态投向生存的物态,他削尖脑袋往上爬的细节是悲哀而可笑的,他爬上去了,我以为会有好的领导作风,结果身不由己。这确实是现实。阎真也是持批判态度的。可他给了我彻底的绝望!阎真这本书有深刻之处,但也有单薄之处,世上有很多人无法抵御物质的诱惑最终投诚,但还有一部分人一生都在物质与精神之间挣扎,却也有少数人拒绝诱惑,坚持精神的高度。那么,这些人就是理想的坐标,就是精神偶像!也许他(她)没有很高的位子、名号,但他们的精神高于这一切。设若各类人等纷呈展现,读者就会在做人立世方面有一定的取舍。要么是整齐划一的扬伸,要么是整齐划一的沉陷。这不是世界的真实。总有一片叶子在树中坚守,直到生命的终结。如果只迎合大多数人的心理,忽视了极少数真正的精英,世界将会漆黑一片。

文学的根本审美特性是精神性的。文学失去了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就会远离读者。人们不再读书,是因为书中找不到黄金,吸收不到精神养分,就像锄头没有土地,打造得再精致也没用处啊。《平凡世界》《简爱》等激励过很多人,我以为还是拥有理想主义发出的光亮温暖了人心。

任何时候人们都需要理想光芒的照射,因为它是精神的象征。在我的长篇小说《碎片儿》中的沈跃,《神灯》中的万治穷,《十七条皱纹》中的叶雨枫,《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中的仇胜惠,《风语》中的布施礼等等,都具有精神追求和理想的光芒。一个短篇小说可以因为语言的特色和一个绝妙的细节救活;一个中篇可以有一个好故事或是一个意外的构想获得成功,而长篇小说拥有这一切远远不够,它必须有一群成功的人物在书中活动,不仅是一群肉身,或几个名号,而是一组立体的灵魂!它必须拥有精神纬度和思想深度。美的语言和传神的细节就好比是孔雀身上的羽毛,而精神和思想就是雄鹰的翅膀了,双项缺一不可。它不是一个角落或一个侧面,而是一个世界!最小的单元是一个人,最大的单元是整个人类,即:人类的追求,人类的困惑,人类的光明,人类的黑暗,人类文明的缺失与成败,都是文学的义务,尤其是长篇。它之所以谓之“长”,不是以字数来衡量,而是指承载的量级。它可以是一个人的命运,也可以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还可以是一个村庄、一个城市的变迁,归根结底:人性的光明与黑暗,永远是作品中的焦点!人在社会中无论遭受怎样的苦难、不幸、坎坷,都需要有希望、有温暖、有同情心、有爱!这就足以构成理想之光。

作者简介:陈亚珍,女,中国山西昔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女作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二级编剧。主要作品著有长篇小说《碎片儿》《神灯》《十七条皱纹》《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风语》,长篇纪实文学《陈荣桂与陈永贵》《谁在守约》《孤独的回响》,散文集《玫瑰:撒下一地殷红》《坐在时光的角落里》,电视剧《苦情》《路情》《唢呐魂》《地委书记》《土岭纪事》等。作品曾获“赵树理文学奖”“北方地区优秀图书奖”“全国音乐剧灵芝奖”“华北地区电视剧奖”“山西省电视剧奖”,《小说选刊》全国短篇小说征文一等奖。《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获2012年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长篇小说第四名,2013年两次被全国图书推荐委员会推荐为200本及300本好图书之一,系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