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晋中日报时间:2023-05-12 10:39:34
□ 王玲花
槐花
母亲说,一过五月,就没有槐花了。
凡花,能入食者,甚少,槐花算作一个。我记住槐花,是为了解馋。
“槐花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苏轼的槐花,从唐朝起,一路开,一路香,开到天涯,醉了万家。
循着槐香的路径,我看到了童年、母亲和炊烟。
家乡的院子、屋后、河沟、地头,这里一棵,那里一株。每年五月,村子的上空,就挂满了槐花,它们素白简约,小串灯一样,照亮母亲的灶台。
槐花一开,我和弟弟就坐不住了。弟弟揣把镰刀,把鞋一丢,两手抱树,蹭蹭蹭,旋即就骑在树脖子上了。“咔嚓”一声,刀落枝断,挂满槐花的枝条跌落在地,溅起母亲的不安: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慢点!
用手一撸,槐花像一些玉珠,扑簌簌洒落。我抓起一把塞入嘴中,就不管不顾地嚼起来,嚼得满口生津、唇齿留香。
母亲把槐花洗净、加盐、拌面,上笼屉蒸。出笼,坐锅,倒油,爆葱,炒槐花饭。一家人坐在炕上,吃槐花饭。槐香飘在五月的灶间,袅袅娜娜,像一些复调,匮乏的日子,有了小溪的汩汩清唱。
槐花蒸饭、槐花烙饼、槐花炒鸡蛋……母亲变着花样做。在母亲的眼里,槐花不只是花,更是时令蔬菜,恨不能顿顿吃它,好节省粮食,为了不腻,要在花样上做文章。槐花自带食气,叫人垂涎。我最喜槐花炒鸡蛋。黄里带白,飘花,看着诱人。入口鲜香,吃完,仍觉意犹未尽。
时光老了,我离开村子,槐树还守着,寸步不离,像上了岁数的老人。槐香似老家幽深的巷子,我一辈子都无法走出。
我离开家乡,来城里生活,每看到槐树,总要驻足。风吹槐叶沙沙响,似母亲的絮叨,我听着,痴呆呆地,纵是幻觉,却有暖意,心里瞬间踏实了许多。
校园里有很多槐树,老而静。身上因聚集了光阴,更慈祥,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有禅境。一棵树,只有经历过后,才会有如此模样。每次看它,总觉距喧嚣的俗世远了一步。
槐花虽小,却不像蒲公英的花,一吹就散,叫人惆怅。它素朴简净,不张扬,避开人眼,在高空中,开得淡定而安静。
我喜欢一个人站在树下。一树的绿,一串一串的花,似在等风。风一来,香就活了,到处游走。也似等我,总在原地,没有人能比得上它的忠诚。而我只在闲暇之时,来看它。我总以忙为借口,这令我惭愧和不安。
小区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槐树,树龄不长,却挂满槐花。花呈紫色,极妖媚,像一帘幽梦。想摘一些做槐花饭,但总归没胆量,这过艳的色,似用颜料染过,叫我怎能下得了口?
我更喜欢它的素淡,自然本色,平民气质。
木槿
夏天真好,一场接一场的花事,盛大、澎湃、华丽,我用尽所有的词,都觉不够。那种美属于自然,更适合用眼睛拍摄。
不知什么时候,茂密的叶片间,哗哗哗,就开满了木槿花,紫的白的红的,小喇叭一样,张着嘴,在天地之间,播报一天的希望。
我尤喜紫色的木槿花,花大瓣薄,像一块印染布,充满梦幻。花瓣皱皱褶褶,围拢着花蕊,白色的花蕊上,沾满花粉。它那俏丽嫣然之姿,让人看到人生最美的时光。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风没来,但蝴蝶来了,带来舞蹈。不一会,蜜蜂也来了,嗡嗡嗡,像一场深情的告白。蝉鸣如瀑,花瓣上也落了一层。木槿花极力配合着,开得酣畅,那诚意可一眼洞穿。
一大早,我站在树下,与木槿花对视,像久别重逢的友人,没有伪饰的表情。很多人,活着活着,就离花远了。我不想那样,只想与一朵花唱和。
《诗经》有载:“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舜华”“舜英”,就是木槿花。木槿花有多美,女子就有多美。
可惜,好花不长开,好景不常在。美注定不会长久。
黄昏,凉意垂下来,木槿就落了。一朵一朵,纷纷落,带着生命的最后绚烂,迟迟缓缓里有无限留恋。花落惊心,也怅然。可明天你再看,又是一树花,数一数,并不少。
朝开夕败。你落你的,它开它的,这毫不相干成就了一树芳华。四五个月这样交替,该需要怎样的力量和韧劲?谢了,一切归于平淡,无欲无求,也是一种修行。
捡拾一些花回家,洗净,与白面、葱花混在一起和面,做小圆饼,下锅煎,黄里带紫飘绿,香脆可口,叫人赞不绝口,吃下去后,意犹未尽。
入夜,刚下过一场雨,天地洁净,风里带着新凉,一切趋于安静。再看那木槿花,便觉是树举起的一朵朵灯盏,与空中的星月、远处的灯火,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