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鸮 瑕

《你好，安娜》写了几个女孩的青春故事。我对安娜充满怜惜和好感，这个得到懵懂爱情的女孩，接受了秘密、得到了秘密、送出了秘密，最终为秘密而死……

这令我震惊，甚至无法接受。可我也不得不接受，安娜宁愿为了公社的猪崽跳进冷峭春水里，自然也肯为了自己一时的错而用死来弥补。这个傻姑娘选择这种方式求得彭的原谅，但没有得到母亲和朋友三美的原谅。母亲说“决不原谅”，三美捶打着她的尸体叫“起来啊”。

彭目睹心爱女孩的死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他是否能原谅安娜，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看到三美哭着抱住素心，度过她们之间艰难的时刻。这只是素心的无心之过，安娜已经死去了，三美不能再失去素心了。

我就像是书中的三美那样，随着她的视角看生活的变动。直到看到一句，“我永不会对你说出这三个字：请原谅！请原谅！请原谅——安娜，你听见了吗？”这是整本书最后一句话。我这时才反思，你为什么这么平静？你对素心隐瞒笔记本导致安娜自杀没有一点震惊，没有一点愤怒？我想，可能我潜意识里就明白素心会做出这样的事。原因，可能是素心的教名叫玛娜。

玛娜就是玛那，《圣经》中，以色列人跟随摩西离开埃及，在沙漠中无食物可吃的时候向摩西抱怨。上帝于是赐下白色的小圆块的食物，名为玛那。以色列人们食用玛那直到离开沙漠吃到新地方的食物，上帝便收回了玛那。

对素心来说，彭就是她在荒芜世界里品尝到玛那。但彭递给安娜的黑色羊皮笔记本，对于素心来说是长在地上的玛那。安娜将它交给素心保管，素心却把多余的玛那带回家……

素心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将自己剩下的人生都用来默默忏悔和自我厌弃，笔名用安娜，话剧里展示对安娜的愧疚。不与朋友同学联系，拒绝爱情婚姻。她为这个秘密承受了太多苦难。但这苦难并不值得。安娜不会因此原谅她，如果她在天有灵。

素心本可以有无数的机会去弥补一时过错，或者，弥补死去的安娜。她不知道彭此后去向何处，但当她成为知名作家后的几十年里都不想着去寻找彭。安娜是怀着丢失了笔记本后对彭的愧疚自杀的，如果不是最后话剧上彭说出“不用问，素心，我知道是什么”，也许，彭会在几十年内都在怨恨安娜丢失笔记本，也许，彭对安娜的好感和印象会随着愤怒和难过而扭曲。素心从不曾想过安娜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退一步说，找不到彭。安娜的母亲一直都在，为什么素心不肯让安娜的母亲去原谅安娜呢？安娜的母亲在安娜自杀后表示自己不会原谅她，安娜对母亲的感情是如此的深切。哪怕素心将真相告诉安娜的母亲，让她能够原谅安娜也好。她也没有这样做。三美也好，彭也好。他们于安娜而言只是朋友。只有安娜的母亲，那是她世界上最毫无保留地爱着与被爱着的人。只有她不明真相，在老去的阿尔兹海默症里失去所有记忆。对她而言，依然没有原谅安娜的死。所以素心的痛苦远超三美，与之相比真的不值一提。

论说朋友的伤心，素心比不上三美。三美为安娜的死痛苦到吐血，此后几十年常去看望安娜的母亲。那种细水长流的关照和难以忘却的伤感，是三美实打实想要做出的补偿。

所以素心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样的救赎呢？她背负这个秘密，不将其公之于众。她回避所有人，乃至整个世界。她不让应该得到原谅的人得到原谅，也没有真正让安娜安息。她只是觉得原谅这个词太轻了，安娜不会原谅她。因为素心什么都没有做，她以安娜之名，学着安娜那样活在这个世界。

然而，就连这个笔名和她所戴的面具，也是虚假的。

安娜是一个有思想、热爱生活的女孩。如果素心真的想要像安娜一样生活，她就应该明白。玛那只是以色列人在沙漠中仅有的食物，当走出沙漠后，他们就抛弃了玛那。素心随着长大，周围已经不是沙漠，可供食用的食物繁杂让人眼花缭乱。素心如果认真地打理自己的生活，学着真正放下，让安娜安息，而不是困在她无处发泄的执念里，也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爱自己、爱生活。素心从来没有真正找到正确的和安娜和解的方式，她没有尝试，没有挣扎，而是捧着腐坏的玛那几十年。

彭如今已经有家有业，也买了清徐葡萄酒庄园起名叫薇安。他终究是找到了替代笔记本去纪念小薇和安娜的方式，几十年后的笔记本对他而言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如果素心也学会彭这样的处理方式，她可能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我不知道素心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放过安娜，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我希望她会。

我希望，我不会成为素心，就像是一时恶念出现了。那我需要填补无数的、无数的善念去填满它，要有勇气，要有力量，要堂堂正正站在光明之地，接受自己应得的审判。因为我会坚信，走出沙漠是必然的。上帝会收走玛那，是因为沙漠外有更多的食物和灵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