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生明

在小说创作中，怎样讲述故事？怎样塑造人物？故事与人物是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些在经典现实主义理论中早已解决了的问题，今天仍然困扰着许多作者。莫言谈及小说创作问题时，他说：“我一直强调小说的第一因素是小说应该好看，小说要让读者读得下去。”我省著名小说评论家段崇轩说，“小说从根本上说写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像莫言小说中的故事，并不是那种离奇曲折、完整有序、循环封闭的故事模式，而是一种零散有趣、巧妙连缀、自由开放的故事形态。他往往是按照人物塑造的需要，来选取和构建故事情节的。

王晓彬的几篇短篇小说刻画了不同的人物形象。有的寥寥几笔就跃然纸上，但较为单薄。如《怀念大学同窗》，“黑班长”老六的豪爽、“耍酒疯”刀哥的瓷实、“帅哥”勇哥的风流、“大哥”金玮哥的财运、“都市族”老陈的孤僻等等。而出色的有如下几类：

塑造具有社会历史内涵的人物形象，首篇《生与死》着力刻画“我”的爷爷王德义，他是一个地道的农村普通百姓中的一员。“我小时候，爷爷骑着自行车，买回卖相不好的货，却是我人生中吃过最甜的味”“70多岁，骑自行车从平遥到汾阳，拉着平板车往返……”这使“我”联想到美术课堂中一幅《父亲》的画：“黝黑的皮肤、皱纹像刀刻般爬满双颊”——“我”的父辈也如此。一个乡村“硬朗”汉子的形象立在我们面前。他虽没有文化，但深受家风的熏陶，正如他的名字王德义——“王”告诉他自己从哪里来，“德义”告诉他父母的期望。这种传统的美德是我们值得永远传承的宝贵财富。尤其是爷爷对“生与死”的态度，随着人生的历练，由开始的惧怕到后来坦然面对，揭示了无论谁都要面对无法抗拒的命运，这也给我们对人生赋予了深刻的启示。

刻画具有悲剧命运的人物形象。如《水英子》中的主人翁水英子是一个别有意味的人物形象。她父母遭受洪水之灾，她自己虽然善良、勤劳，却得不到命运的公正优遇。她上有婆婆传统的歧视，下有两个儿子婚姻的沉重负担，而做为家庭顶梁柱的丈夫，又被工地上砸死，所有生活的压力和不幸，都集中在水英子身上。尽管他没日没夜地干活，尽管他省吃俭用过日子……到头来，她还是没有一条出路。只有河水能带走她的所有不幸。于是，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将丈夫用生命换来的三十万，全部留给两个儿子。此刻，她如释重负，一个人悄悄来到桥边，悄悄告别她的亲人，告别她曾经热恋的这片土地。“水英笑了……”这“笑”是多么的扎心！原本青春美丽的姑娘，心中对美好的未来有着无限的憧憬，而现实却将这美梦彻底粉碎！谁之过？令人深思。也许“人只有死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每个人都能听到”，小说的结尾“或者说，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这留下来的不是水英子的生命，而是她的灵魂，是她的命运给后人留下更多的思考。

描写富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形象。如《看戏》中三泉、二东子、四福则，以及巧玲等人物形象，都写得活灵活现，如在左右，呼之欲出。三泉是一个年轻、精干的小伙子，却因种种原因而一直“打光棍”，直到三十多岁娶了个精神不正常，而且体型又肥胖，尤其是还能打、能闹、能吃的“缺根弦”的婆娘。这对于三泉都不重要，“结婚只是让自己活得像个人，只是一份失得已久的尊严”，而并不是追求真正的爱情。然而，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注定是失败的婚姻。二东子也是个光棍，被村里人说，“个人命运不好，上辈子指定缺了德”，是村里人茶前饭后的话柄和笑料。四福则性子直，不会说话，媳妇是后老婆，经常吵吵闹闹，“锅碗瓢盆摔得噼里啪啦”。其实，“每家每户都有矛盾”，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大戏中的一员，都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当评说别人时，其实也在评说我们自己。这个“可笑的”的悲剧，就在我们身边，也包括我们自己。

读了王晓彬几篇短篇小说，总的体会是作者在小说创作中，力求通过“讲故事”来塑造人物性格，开掘时代精神，反映社会现实。作者在小说创作中也做了很好的探索与实践。小说创作的成功，除了在“讲故事”中塑造不同的人物形象，另一方面还在叙事、结构、语言、意绪上有新的突破。比如《生与死》《水英子》《看戏》这三篇小说中的语言，都极富个性，不少语言富有着深刻的哲理和形象的诗意。

当然，王晓彬的小说也不能说是尽善尽美的，还有许多提升的空间。如小说中不应有过多的议论和抒情，而应将真实的、客观的“故事”呈现给读者，给读者留下更多的思考余地。像《生与死》最后一段和倒数第7自然段可删去。另外，在小说的写法上，可借鉴别的文体和写法，比如“诗化小说”“影视化小说”“漫画式小说”等等，但要把握好分寸，切不可写成四不像。如《平静的生活》，我以为当作散文更合适些。《怀念大学同窗》中的人物形象，过多注重了个性鲜明、强烈，但作者过分渲染了他们的外在性格，却忽视了对他们精神、心理的开掘，致使人物缺乏应有的深度和广度。这是现实主义个性人物容易出现的一种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