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泽西（河南开封）

落日

母亲很少去欣赏落日

在她眼中，落日只是一枚时间的记号

太阳落下，她一天的农活即将告一段落

等到天黑她就可以回家了

只有在艺术家那里

落日才会是一件艺术品

现实中，它只是一块燃烧着的石头

并且有一天它终会燃烧殆尽

从此不再发光发热

依靠它存活的生命也都将慢慢消失

想到这里，落日无意间

也被我涂上了一层伤感的色彩

但我喜欢这样的时刻

那一天我们都从远方回到了家里

落日把它的余晖洒在屋顶上

炊烟从烟囱里慢慢升起

我坐在屋檐下静静地读着诗集

母亲在厨房里做着晚饭

一种难言的恩情弥漫在空气里

风吹麦浪

麦穗高于虫蚁，低于坟墓

我们从尖锐的麦芒出走

去寻找体外雪白的月亮

最后又重新返回灵魂的粮仓

用手轻轻抚摸针一样的麦芒

你会发现其实它是柔软的

就像一个在异乡受尽冷暖的人

回到他的故乡，瞬间卸下了防备

金黄的麦子铺在地上

像大地披了一件袈裟

这片麦田即将被剃度

土地将会再次获得它的空

一束麦穗就是一座寺庙

风吹麦浪，一个返乡的游子

站在故乡独有的海岸

倾听体内寂静的钟声

父亲和粮食

小麦是二十多岁时的父亲

浑身都是锋芒

狂风、暴雨、冰雪

什么都不怕

而立之年后，父亲

就是这只长着“胡须”的玉米棒

被柔软的外皮包裹得似乎有些圆润

但父亲身体里的玉米粒仍是棱角分明

四十多岁的父亲

是奋力向上生长的红高粱

他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腰

在夕阳中低着头思念着他故乡的妻儿

五十多岁的父亲是这些去了壳的小米粒

他的身子越来越瘦小

他的眼界也变小了，他的心也越来越“小”

每天为母亲的医药钱、儿子的买房钱而忙碌

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大志

我猜那粒胖乎乎、光秃秃的豆子

肯定是老年发了福、秃了顶的父亲

他老人家一个人

静静地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这所有的粮食都像父亲

因为这些粮食都是父亲亲手种下的

它们都是吃父亲的汗水长大的

而我们一家人便是吃这些粮食过来的

父亲的一生多像粮食

慢慢地被生活打磨，耗尽

最后终会被燃烧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