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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健的八十年代

来源:晋中日报时间:2022-04-22 09:08:46

□ 介子平

才名冠一时的崔健,属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已然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符号。火燃木尽,灰飞烟灭,那个年代的多少往事,寂不传矣,但作为标本的符号还在。

说崔健尚需回到八十年代的场域。1986年,25岁的崔健在北京工人体育馆因一首近乎呐喊的《一无所有》一夜走红,这首歌之后成为一代人的公共表达、一个时代的精神象征。有人憋屈,有人不服,狂躁的情绪要有容器,在没有象征的地方赋予象征,月落参横、天际欲晓时分,恰恰需要一支唤醒曲。艺术热情时代,需要伟大的作品,这首歌由此应时而生,却非应时之作,乃相互成就之合。才情驱使,不重修辞,却写得极其之好,“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歌曲传至美国,站在纽约街头的陈丹青未等听完,已是泪流满面,王朔“第一次听到都快哭了”。起笔遒劲,阔刀劈水,气势夺人,利剑斩愁,好的文艺作品一定兼具深度与分量,其吼出了一代人现世的身心困境与集体彷徨,蕴含着巨大的悲情力量。好的音乐是灵魂深处的声响,具有神奇之力,可直接将宇宙的数理秩序,诉之情感世界。

困惑愤懑,孤独彷徨,狂热消退带来白茫茫一片迷惘,一块红布蒙住双眼,既往如此不堪,令人苦楚交集,又痛又恨。木心说“人从悲哀中落落大方走出来,就是艺术家”,崔健算一个。寻求真理,始于面对黑暗,其未必唱得最好,却能发聩震聋,以非常之艺,横刀阔斧,辟榛莽开天地,助世人弃旧知时。他的意义在于启蒙之功,引玉之功,任何居高临下的批评,对此皆未置疑。所谓历史局限性,即历史人物所做抉择在事后被证明并不正确,善意说法而已。特定年代,哲学启蒙人,文学启蒙人,音乐也启蒙人。但在他多重价值的多重身份中,摇滚歌手无疑是第一称呼。

不是今非昔比,而是时过境迁,没有永恒的流行,惟有长久的记忆。时隔36年后的2022年4月15日,崔健“继续撒点野”首场线上演唱会举行,观者突破4500万,点赞量达1.19亿。艺事尚变,江湖依然雪藏不住旧名,网络上的人民,遵循流量转化规则,注意力为此集中,竟超过了视频号的最高纪录。这种组织形态的新时空,萌发出生存与交往的新层面。因向来与官方保持相当的间隔,其不经意地处在了民间舆论场的中心,此次演出的运作线路图,与其坐标系吻合。

虽曰原地不动,宝刀未老,毕竟年过花甲,耳顺而顺,看上去像是最后的骑士,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英雄气短嘘嘘,却意外唱出了低吟荒野的意味。生命的潮流穿越而过,超验主义者的时代荣耀已然过去,重新找回理智后的怀旧,未必是加分项。一如鲁迅的文章不过时,是因为他所鄙视的人还在,崔健的唱法或许已不入耳,但那些歌词有如新鲜出炉,虽已失去轰动效应,引领的力量还在。其一亮相,依旧一副拒被操纵、独往独来的神情,风骨犹存,否则会让人失落。岁月不失途,故人不辜负,何以总是时代的先锋,直教人觉得时代并未进步,思想困境还在那里,每每让人意难平。

那个时代洗礼过的人,或多或少有些今已既不便言表、也不会弃绝的理想,他属于八十年代,喜欢他的人也属于八十年代。“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一位朋友听毕《花房姑娘》,已是泪如贯珠,直觉自己老了,观众中不妨寻找记忆者。介某何不然,曾经的日子,浮泛着浸润且温暖的光,哪里想过自己也会变老变油腻,时间好快,三十年哗啦啦如流水,恍若隔世。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转眼逼近退休年龄。虎虎生气,飞动奔放,颜色过于吵闹,眼睛不知在哪歇息。青春过后,风烟俱净,开始接受自己的先天局限,一些事情尝试过,便以为无愧于心,同时也接受了诸多遗憾但不后悔的事与愿违,并以自圆其说的推脱,为自己找个台阶下。都想回到从前,可以再次逐梦而飞,重鼓超度一切苦厄的济世情怀,可惜往事不堪回首,只堪回味。

时代感太过强烈的创作实践,难以升华为指导创作实践的理论,若以自己的实践归纳出规律,抽象成理论,往往陷入两难境遇。维特根斯坦说“有的人,比如莎士比亚,作为一种现象存在,另一种人,比如托尔斯泰,作为一个人存在”,崔健介乎二者之间。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睡眠虽好,读书犹佳,与艺术相伴的夜晚也不白过,如同懂酒之人,再素常的酿造也能喝出滋味与境界,喝出满面春光与荡气回肠。其歌曲给人的未必是悦耳媚人,更多的是唤回思考,是音乐叙事,八十年代永逝不回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