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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想象力、控制力与叙述张力综合的庄严写作

——读“刘海红、沈良明、李军民小小说30篇”杂谈

来源:晋中日报时间:2022-03-25 09:44:19

□ 马明高

李军民的《矿嫂探亲》,写的是过去煤矿上最日常普通的矿嫂到煤矿上看职工的故事。过去煤矿上的那些老职工们都文化不高,甚至不识字,但是,给我们留下的却是美好的品德和人性。老家的老风俗是过冬至必须吃饺子。丈夫在遥远的煤矿上下井上班,每月领了工资会回一趟家,有时候生产任务紧,两个月才能回一趟家。这一回快三个月了,还没回一趟家。冬至这一天,女人便“把五岁的儿子唤起,煮了饺子,捞在饭盒里盖好,用一个干净的棉坎肩包了,放在一个小面口袋里,又往里边装了一些枣、核桃、花生等零食,然后用绳子捆住。”然后到村口坐上公共汽车,颠簸四五个小时到了矿上,已经中午1点了。丈夫12点上的班,已经下井了,晚上10点才能出井。丈夫住的是集体宿舍。女人不想因为她娘俩影响其他矿工的休息,只好把那口袋给宿舍里的工友留下,“她问那人要了两个大头针,解开口袋从里面摸出两颗枣,把大头针分别扎在两个枣上,让那人交给丈夫,自己则领着孩子赶公共汽车去了。那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半夜,丈夫出井后,工友把女人扛来的口袋交给他,并把那两颗枣给了他,说:“你小子好久没回家,你女人恨不得都想用针往你心上扎了。”丈夫哈哈大笑,说:“老兄,放你的一百个心吧!我女人不识字,那是她给我的留言,翻译过来就是真真(针针)想你,早早(枣枣)回家。”就这样,按照生活的样子,自自然然,不疾不缓,不饰不装,稳稳当当地去写老矿工日常而质朴的爱情,去写只有那些夫唱妇随、辛勤劳作、相濡以沫的煤矿老工人才能理解的爱情,特别是最后两个大头针扎在两颗大红枣上的文学意象,让人顿时产生一种心被细尖的针扎得心疼的感觉。既心疼这位从老家远道而来、遗憾而去的矿工家属,也为那位半夜才从井口辛勤工作回来欲见未见自家女人的矿工心疼。但是,这些常常不被人们关注的普通劳动者最温暖而结实的爱情,被李军民观察到,感动过,而且记录下来了。这就是文学给人的温暖与力量。这就是小小说写作的郑重之美、庄严之美。

刘海红的《父亲的班中餐》也是写过去的老矿工生活的,却仿佛一篇散文,行文从容舒缓,语言质朴而清爽,从院里鸡叫头遍,母亲穿衣起床,架锅做饭写起,是以姐弟仨小时候的视角写的,是以对过往生活回望的语气写的。小小说尺幅短小,但作者却写出了过去矿工家庭日常普通生活中的许多扎实而感人的细节。“火是头晚用湿煤焖的,火柱捅开就现成”。饭是白面捞面,葱花咸盐酱油铺碗底,半碗面粉几分钟就被揉、搓、擀得光滑水溜。待火光映红面庞,一股热气腾腾的葱花面速成。”温柔而能干的母亲的形象跃然纸上。“父亲弓身从里屋出来,泛黑的窑衣、窑裤、窑袜、柳帽盔子穿戴停当。两人的节奏是多年养成的,谁也不误谁的事。”父亲的慈善辛劳、从容自然,也是跃然纸上。整个第一自然段,犹如电影一样,沉静而稳重,虽无音却有声,是对过去艰苦岁月中普通矿工家庭生活的自然而充满深情的呈现。“端碗前,父亲习惯把面匀出一小碗,说吃撑难受。母亲一搭眼就明白,父亲是要给妞妞、二妞、小宝留口解馋。”母亲知道井下劳动费力气,说给你捞正正好,姐弟仨不差这一口。“父亲犟上劲:‘你拿尺子量来咋的?’母亲嗔怪:‘我给你量量:天不亮起身,骑车40多分钟,井下步行一个多小时,掘进面上打眼作业,熬到中午不饿才怪。’”父亲对孩子们的爱,母亲对父亲的心疼,一家人的艰辛而温馨,都通过这两句对话体现出来了。这才开始提到班中餐了。母亲拗不过父亲,还是给他带些干粮,父亲却说矿上有班中餐哩。但是,母亲还是知道,每天父亲回家的自行车铃声一响,那姐弟仨就到父亲的干粮袋里掏那两个油酥饼去了,那是丈夫舍不得吃给孩子们带回来的。这篇小小说写得很含蓄,很美,很温暖,结构简洁而浑圆,叙述节奏舒缓坦荡,情节富有张力,却又不张扬,细节饱满,意绪温馨,诗意横生。

还是那个米兰·昆德拉,他曾经将小说划分为三个层次,一是讲述一个故事,二是叙述一个故事,三是思考一个故事。美国的文学理论家乔治·桑塔耶纳谈到审美表现时,也讲到了审美的“第一项”和“第二项”问题。他说:“在一切表现中,我们可以区别出两项:第一项是实际呈现出的事物,一个字,一个形象,或一件富于表现力的东西;第二项是所暗示的事物,更深远的思想、感情,或被唤起的形象、被表现的东西。”(《美感——美学大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32页)其实,他俩是通过不同的话语方式表达着同样的意思。好的小说的本质都是相同的。作家在写的时候,不是仅仅满足于讲述一个故事,而是在充分想象力的基础上,去依靠虚构的魅力,通过控制力去叙述一个故事,通过叙述的张力达到“思考一个故事”的艺术目的。这样,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叙述语言所蕴藏的暗示性、引申性,以及“更深远的思想、感情,或被唤起的形象、被表现的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许多年来,我们一直所说的“文学性”,就是这样滋生而泛出感人的艺术光芒的。所以,优秀的小说作品,都是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对想象力、控制力和叙述张力等等,“苦心经营”的综合平衡。小小说亦是如此,尺幅微型短小,叙事空间逼仄,如果不庄重“经营”和“挪腾”,还又不能让人觉得不是“刻意”和“矫作”,要想达到如此“文学性”的艺术感染力,还真是难而又难的。

知难而为,知难而上,这种对小小说的“庄严写作”精神,在当下的文学艺术创作中,实属难能可贵。

《七月流火》《神仙排骨》《有爱,真好》《尉大夫》《记你一辈子》《小院静悄悄》《老实人》《那个皮婶》,也都是优秀的小小说,都不是在简简单单地去讲述一个故事,而都是努力在叙述一个故事,或者向更高的目标而挺进,去思考一个故事。《七月流火》《神仙排骨》,写出了普通人为人处世的艰难选择及其复杂而纠结的内心世界。《老实人》《那个皮婶》和《尉大夫》,是努力在小小说中写出老李头、李婶、皮婶和尉大夫的个性特点,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代》杂志副主编石一枫最近说:“生活是一言难尽的,是很复杂的,作为作家,只要往前走一小步,就是文学的一大步。这是个人的问题,能比既往的文学往前多想一小步,就很了不起,但这一步半步特别难。”(见《红星新闻》2021年12月7日微信公众号“文化快报”)在他看来,文学难度就是要比别人多想一点,这需要下很大的功夫,同时也要自我质疑,自我批判,进步这一点点,是很了不起的一点点。

我觉得,石一枫说的这一番话,对于我们去理解刘海红、沈良明、李军民的小小说创作是有所帮助的,对于进行小小说创作的介休市,特别是汾西矿业的一帮文友们,也应该是有所启发的。衷心祝愿你们在小小说创作的道路上,辛勤耕耘,积极探索,发奋努力,写出更多的优秀的小小说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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